象牙色的情笺

社畜一枚,写写科幻小说和APH

【初恋组】【神罗诞】油彩与枪



  费里西安诺非常享受于这一时刻。


  饱蘸浓厚颜料的画笔垂涎着画布,心中的腹稿正在他压下的每一笔中初现雏形,他钟爱明黄色和天蓝色,舒适、沉稳,又有生机。费里西安诺画得很快,古罗马广场收放眼底,以一种丰富饱和、层次清晰的视角。廉价的猪鬃笔刷坚韧得勾画出了不太和谐的肌理,然而这在他的创作中无伤大雅。此时此刻,费里西安诺不是谋生者,也不是街头艺术家,他正是他自己。


  寥寥几笔,某个瞬间在布面上停留——喷泉边的母亲和孩子,接吻的眷侣,牵着气球吹着口哨的男孩,他们与色彩浑然一体,流动着然后沉淀。然而白色颜料轮番染上了凌乱的颜色,费里西安诺一边懊恼着,一边描摹过白鸽颤动的羽翼,就像它们振翅远去的时候扬卷起流光溢彩的风,那是纯洁之上浮着的一层风尘。


  他的观众远道而来,而从不吝啬赞美,他们围在近处,絮絮谈笑。费里西安诺目光转到画布左方的笔触,却只有这模糊的掠影竟令他心神不宁。于是他刷洗了极细的笔尖,在点点的留白上填补细节——一点钟方向不远处的青年,一个人在长椅上翻看报纸,灰鸽群在他身边落歇游走,有一只还窜进他的臂弯。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和高皮靴,而圆顶礼帽轻薄得不合时宜,他似乎要把自己裹在网里。


  游客步履匆匆,聒噪不停,他们来来往往掸动他的眼帘,只在画面上留下惊鸿一瞥。尽管如此,费里西安诺的眼中已经看不见行人了,一个同样静静端坐着的青年因为低下帽檐而看不清他的脸,在画笔下有一种旷世独立的感觉,安静又神秘。


  万籁俱寂,偌大的广场中好像只有画家和模特之间的无言与默契。


  很久很久,费里西安诺都没有感受到这种静谧了。追溯到最先前初有记忆的时候,大概是他在爷爷的歌声中被夜半的美梦捉去。后来,在他被流放到如贫民窟般的那不勒斯城的日子里,妹妹蹲在他面前,把僵硬的面包剔除掉那些发毛的东西,撕开一半喂到他嘴里。那时候天气恶劣,屋顶漏雨,窗不挡风,而他却快要听不见除了爱丽丝唤他名字之外的噪音。


  自从他孑孓一身,他的生命中只剩下难定的沉浮。


  对方好像感受到热切的注视,抬起头,他看到了他,目光交集这一刻,费里西安诺和脑海里控制不住的东西突然地邂逅了。


  “路易!”


  他失控地站起,冲出去的时候脚绊倒了画架,画架倒下,画板滑出来,撞击声惊动了路人和一大圈灰鸽,它们都扑棱着四散飞起,一片纷乱,直到它们都远远地散开,费里西安诺都没能看到青年仓皇逃离的背影。


  支起画架,抬起画板,费里西安诺拿着画笔的手不住地颤抖,在模糊的脸庞上瞳孔的位置,他用蓝色油彩点上两笔,像溅出喷泉外的两滴水花。




  “格洛克,目标在哪儿?”


  “十四层一四二九室,贵宾套房。”对讲机的另一头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前台的姑娘相当好打发。”


  “我猜你又是装作可怜兮兮的找工头讨工资的追债鬼了。”


  “闭嘴——HKP7。我想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今晚我的逍遥之夜全都看你的成败了。”


  “并没有。”电流中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伯莱塔92F,这是他的代号,路弗斯很快反应过来。他说:“我劝你赶紧把嘴边的肉酱擦干净,然后拍拍屁股尽早滚开吧。”


  格洛克17惊地一下站起来:“你怎么知道?”


  “监控室的大叔我已经解决了,餐厅的摄像头真是清晰,我现在都数的清你口袋里装着几条烟,嘿,薄荷味的?”


  “该死。”


  伯莱塔心照不宣地谈论起正事:“好吧,HKP7,我想不必过多的重复任务细节了。九点整,你要记得,从东侧的楼梯跟人群一起下来。”


  好的。路弗斯说了两次,好的。


  自己已经身经百战,所以路弗斯丝毫没有动摇和恐惧,甚至相信上帝会袒露他的恻隐之心。下意识地路弗斯摸了一把别在腰上的枪,就是他最顺手的HKP7手枪,枪口抵着他骶骨,可这样的感觉令他安心更多。


  他已经计划好了,干完这一票就在罗马休憩一下。他已经十八岁了,可是总是记不起到底是从哪一天开始——开始有一种成人自我的独立,或许这感觉出现得更早。无论如何,他决定用自己那点积蓄吃一顿大餐,黑椒鸭胸也好,红酒牛肉也不差。即便这种庄重的仪式感来的这般草率,路弗斯仍然向往且思念至极。


  跟随着谋杀目标,连养父都亲自带了人来到了意大利,可见这是一场意义重大又势在必得的下注,对于路弗斯,说是故地重游大概更贴切。罗马的湿润空气清新、奢靡、而陌生,他曾有一段在此地戛然而止的故事,但在时间的长远流逝中,故事的主体成为了路易而不是他,环境和意识把完整的他分割成貌合神离的两个个体,那段故事因而不值一提。


  如果再做一次选择,他还要不要当一个职业杀手?路弗斯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回避这个问题,开始像一个普通青年一样思考着什么时候去威尼斯广场遛一遛养父的爱狗,然后到台伯河畔看一场美妙的日落。


  可是,还有多久才能捱到黄昏呢?




  威廉九点整准时从酒店房间走出,一如情报部门所言的,他手上佩戴着劳士顿,脚上的Tom Ford皮鞋大约是阿拉斯加的赌客的豪礼,信条香水的前调气味在他衣摆下散开。他赴约一向不逾时,这场谋杀也为他私人订制。


  性,酒精和美金已经融在了威廉生活中成为了最重要的一部分。于是他没有急着关上房门,穿着迤逦长裙的妩媚女郎跟他缠绵悱恻地吻别。是个平面模特,二十四岁,与目标毫无性交易之外的关联,不必过分留意,监视器后面的眼睛扫过了这该死的一幕,伯莱塔攥紧的拳头冒出了汗津。


  路弗斯已经走出来,冒替一个低声下气的酒店服务生。威廉转身离去,他的一夜情对象仍站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背影,随即转向路弗斯的方向来。


  不祥的预感。


  性感女模屈下身子,手探入自己的长裙下摆,那一刻路弗斯意识到什么糟糕结局的同时那女郎忽然从自己大腿根抽出藏匿着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路弗斯的脑门像刀锋堪堪抵住他的喉头。狭长的酒店走廊里他完全无处可逃。


  “砰”地一声——


  所想的没有发生,而路弗斯的脑袋忽然白光一闪。


  他僵直地站在那儿,路弗斯以为自己对所预想的最一败涂地的状况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比如目标的炮友是一个潜在杀手的危机……可是现实更让他始料未及。


  有人,有人在他的不远处也停下了脚步,路弗斯看清了那个精瘦的影子,空旷的走廊好像使他们之间被什么东西若即若离地分隔开。


  “费里西安诺·瓦尔加斯,十七岁,是曾经在那不勒斯共患难的朋友。在自己离开那不勒斯之后便从未谋面。”但是他们彼此只要望一眼,最坏的说法——那大概可以说是,眉眼如初。路弗斯难得开始憎恨自己积久成惯的职业素养,他极力想要寻找到一个什么藉口,把团团包围住他的恐惧和焦虑驱散开,这是一场难耐的挣扎。


  在收到被大饭店购买画作的邀约以后,费里西安诺始终满心欢喜,他搭讪了门口抱着花的姑娘,和酒店的接待员友好地握手,还和电梯中偶遇的旅客谈笑起来。而重新与那个男孩的邂逅,不知道是不是上帝的作弄。在惊喜与惊吓的冲突中,他脸上没了笑意。


  “HKP7!


  “HKP7!


  “你在发什么呆,赶紧回答,HKP7?”


  路弗斯才意识到他根本不需要什么藉口,耳机中嘈杂的电流和那一头的嘶喊一样混乱。他要赶紧逃开,他只想逃开。


  “目标,目标!”


  威廉早已转身离开,全然没发现自己房门把手上异样闪烁的红光,但是危机的迫近已经不受制于任何人的操控了。路弗斯抽身于方才的凝滞当中,揪住威廉的背影。


  “先生,”他高喊,“您的钱包掉了。”预谋好的一场戏。


  威廉诧异地回了头,迅速地转身。


  但是晚了,晚了,晚了……


  三、二、一。


  酒店走廊边落地窗轰然炸裂,破碎的玻璃和迸开的水泥块构成一片极不美妙的烟幕。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路弗斯和威廉都偏离了计划中缜密安排的位置——威廉只是腿部重伤,他还有机会逃跑,苟活的时刻凭借他自己的影响力仍然有机会反侦查甚至复仇,反而杀手的头部受到了石砖的创伤,钻心得简直要命的刺痛把他击倒,用尽苍白的力气伸出了他的手,努力歇斯底里地穿透过周围的混乱,向着不远处的人影嘶喊:“费里西安诺——快离开啊!”


  光明和空气刹那间抛下他飞速离去。



  假如说你认为自己长时间以来事业还是感情已经沦落到了人生最落魄的境地,那么对于被一群穷愁潦倒的浪荡子用啤酒瓶满街巷追打的路弗斯来说,简直是万幸之中无伤大雅的失意。


  属于路弗斯的那不勒斯深秋的回忆,烧杀抢夺都是太过于光明正大的事情,他自己可没有什么资格去谴责这些,毕竟在他桥下的家里,暴露出棉絮的被褥、麻线缠着和注满沙子塑料瓶堆起来的墙、还有藏在铁皮桶里的一把匕首,都曾经抢于他人的手中。


  罗慕路斯老头被抢走了酒瓶,却还把把自己的红色围巾给了他,“孩子,不要再到处乱跑了,希望你能挨过这个异常寒冷的冬季。”那个生满白胡茬的老头给了他比酒精还奢侈的温暖,路弗斯因此感受不到凌乱的毛线扎着他的刺痒。路弗斯也见到了这个老头的孙子和孙女,他们像断掉了线的胡桃夹子一样瘦弱得死气沉沉。


  老头问他为什么不去赚钱,他觉得自己的力气搬不起重的东西,也潜不下深水,没有人愿意付给瘦弱的小毛孩工钱,的确在混乱的那不勒斯很难再找到一条谋生的出路,罗慕路斯说不谋生和谋死有什么区别呢,路弗斯无话可说。


  “喂,老头。你为什么带着你的孙子孙女来这种地方呢?”


  “什么意思?”


  “这儿又脏又乱,都是杀人犯和强盗,还有横行的拆迁队和恐怖分子。”


  “我先问你,你为什么又来这种地方?”


  “我没地可去,因为没有家。“路弗斯稀松平常地耸了耸肩,他从没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也没必要,“那不勒斯本来就是我该被流放的地方,除此之外,还有……如果他们少往海里丢烟头的话,这个海岛夏天日暮的风景真的很好看。”


  “那真是你的幸运。”罗慕路斯把围巾裹紧了一些,“我是为了……逃命,关于家族的纠纷,我本以为我还可以忍受那样的日子,后来我才发现连那不勒斯的西风都比家里每个人的言语温暖。我宁愿让费里和爱丽丝去受苦,也不要卷入那些肮脏丑恶的灵魂之中。大概这是我做过最自私的事情……路易,我相信你是如此幸运,几乎都不会陷入这样的困境,希望你永远不会体味到我的痛苦。”


  路弗斯有些茫然又为难地干笑两声,权当作这个老头的糊涂之言。倘若有了不愁吃不愁穿的生活,还有什么东西糟糕能让人无法承受?他轻轻闭上眼,听风声擦过耳边,忽然一阵钻心的刺疼把他痛击了。


  他醒过来,在困倦模糊的眼前,是两个黑压压的心脏起搏器,就是它们把他从回忆梦境的深潭中抽离出来的。还有许多居高临下的,带着口罩穿着刷手服的成年人,站在病床的周围,刻意营造一种十分压抑的气氛,他们尖锐的眼神好像洞察了一切事情,包括他任何一刹那的妄念。


  站在跟前的灰色头发的男人,他的养父,低沉的开口:“他醒了?”随即背过身去,没有等待任何回答,把白手套摘下往手术台上一甩,“动手吧,迅速。”


  穿着白大褂的人挤上来,使劲地桎梏住他的四肢,还有浸满刺激性药品的毛巾直接盖上来围堵他的呼吸。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在畏惧和挣扎中他再次栽入无边的黑暗。


  ——一场足以让人精神崩溃的双重梦境。


  费里西安诺凝视着倚在床上的男孩直到他苏醒过来,做噩梦时他嘶哑地在呼喊着什么,都听不太清,只是被伤痛唤醒的那一刻他控制不住自己呲牙咧嘴的表情,看起来都有些狰狞,可见他承受着他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Ve……路易。”


  路弗斯艰难地撑开眼皮,他看见一眼透彻的清泉流泻下来,漫上他的视野,随即一片模糊了。“这是哪里?”


  “我的家,准确说,只是一个出租屋的阁楼。”


  没有猜错,颜料浓郁的松节油的味道还停留在空气的每一处。费里西安诺盯着他,嘴唇发白,双眼茫然,一路把一个青年扛回出租屋大概是竭力了半生的力气,而现在他内心中积压了太多要问的东西,你曾经去了哪里,为什么离开,又为何回来,你鼓舞了谁的势力,又置何人于死地?费里西安诺真想把路弗斯的名字在唇间齿缝里翻来覆去的狠狠咬切几遍,然后挥去他留下来的一切鼻息和叹息。


  可是,费里西安诺把自己的阴影挡在路弗斯的大片脸庞上,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说出抵住喉头的那句话:“路易,我好想你。”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光明,什么是阴暗?


  他所探索的,以及他亲眼所见的,什么时候才能同一?


  费里西安诺看过父母的争吵,目击过杀人犯和死亡,看到自己的表兄弟躲在角落里吸白粉,还有彻夜未归的舅母醉卧在陌生人的车里。可费里西安诺感觉得到自己生活得很愉快,至少母亲每天回家都会在他的额头下留下亲吻,然后问他今晚想要吃什么。而现在不再是这样,出走那段日子他几乎要崩溃,拖着爷爷的手臂又捶又打,可是父母已经风光入殓,费里西安诺无路可走。


  罗慕路斯失去了作为父亲应该享有的权利,他原本拥有的都被掠夺了,或许,他也绝望放弃过。那天他带着费里和爱丽丝,在私人司机的护送下离开那栋房子到意大利的海角去。罗慕路斯很庆幸爱丽丝那时候太幼小,视习惯的艰苦就是舒适,他只能做一位和蔼慈祥的祖父,只要分给她所有的衣服和食物,她便能在城市暴动的夜晚,像小猫一样睡眠发出满足的呼吸声。


  “这间房子是哪里找到的?”


  路弗斯被祖父领回来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


  “原本一间商铺,全家人都得了传染病,就搬走了。”罗慕路斯进门时掸落了大衣上的灰尘,“不过我们在这里住了三个月,毫无大碍——我坚持不去用后街的水泵。你放心吧。”


  费里西安诺朝陌生人眨了眨眼:“哦……我见过你!”


  “你是……”那个把头发全部撩进帽子里的男孩疑惑的盯着他。“我见过你打架!你把一个胖子打断了鼻梁骨,他抢走了我的三明治!”


  “你就是躲在角落里,看见我就逃跑还摔了一跤的小屁孩?”路弗斯把眼睛别向一边,一副恍然大悟又有点窘迫的样子:“其实我跟他打架,是因为我想抢他的三明治——我快饿晕了。”


  爱丽丝在角落里很欢快地笑了出来,清脆稚嫩的笑声让他们两个都有些语无伦次。罗慕路斯也笑起来,环住路弗斯的肩膀,带着爷孙之间般温柔的眼神,“记住我们的约定,路弗斯。”他说。


  费里西安诺很疑惑:“什么约定?”


  “没什么,没什么。”他在房子比较阴暗的一角坐下,决定跟兄妹俩维持一定的距离。“你们不害怕我?”


  “不害怕,为什么要害怕?”


  “比我小的孩子都不会选择在我面前横冲直撞,好像我就是个炸弹还是传染病人一样,必须绕道而行。”


  “就因为你会打架?那不勒斯几乎全都是这样的坏蛋,我可不会这么看待你,毕竟当时你似乎并不打算向我出手。”


  “当时……因为我以为你是女孩子。”


  “哈?”


  “我可还没有到了要向女孩子出手的地步。如果你不把自己裹得那么紧并且发出尖利的叫声的话,我可能会抢走你的鞋子。”


  很奇怪,费里西安诺似乎推不倒这刚刚建立的脆弱的信任感。路弗斯是不是坏人,可能他总是胡作非为,但善恶的界限像苯胺染料飘进海里一样变得模糊。其他人是不是好的,祖父让他们扔掉电线修理工还是乞丐突然送给他们的食物,谁知道呢,成年人脑子里装着什么样的可怕的世界?


  他感觉自己找到了答案,大雪卷天盖地而来的冬天,发烧的爱丽丝能在路弗斯的怀里可以稍微安稳的休憩,大男孩给他温暖的拥抱度过半年寒冷的夜晚,明明只是年长一岁,他却能够负担起太多生命的重量,全然超出他所应该付出的东西——回报只是一间避风的房子。


  所以,费里西安诺的希望为什么总是要被现实剧烈地颠覆呢?就像蝼蚁之于顽童一样,他没有资格向上帝拷问关于人类命运的问题,于是只能擒满泪花,用尽他的力气抓住十八岁的路弗斯的手臂,绝望地哭号出来:“为什么你要像爸妈、像爷爷一样抛下我们不由分说地离开呢?你知道吗,十年前的圣诞节,爱丽丝被一群突然闯进家里的恐怖分子打死了!他们手臂上,跟你一样都纹着一把枪!难道你也是和他们一样草菅人命吗?”


  路弗斯想要收手回来,可费里抓得更紧,这让他更清晰看到自己随成长而发青的纹身,那是他的HKP7,只属于他的代号和武器。他完全能想象得到一个女孩会被如何对待,摔在墙上,鼻腔里淌出血来,残忍地踹一脚会让她被踢飞出去,最后用枪火淹死她最后一声痛苦的喘息——这场面他见过千百遍,可能是当他想到受害者是那个恬静乖巧的爱丽丝时,整个脑子都一片黑暗了。


  路弗斯忍住伤口撕裂感的折磨翻身起来,在狭小的空间找到一个地方倚仗着。他听到了异常的响动,从楼下传来,可能是死神大刀阔斧地朝他杀来,这是一个无比真实强烈的预感。


  “砰!”


  成真了。


  路弗斯差点一个踉跄跌倒,费里西安诺更是吓得手足无措,它恐惧地回头望,摆在身后一副一米多高的油画上面盖着的防尘布,有一个空洞幽深的枪口,像战俘被烧得滚烫的铜勺剖去眼球的眼睛,烟才从中悠悠地飘出来。费里西安诺抓住路弗斯的衣袖,恐惧地躲在他的身后,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就像当年黑衣人闯入他的家一样,戏剧般地重新上演。“呜……是谁?”


  路弗斯低下头,用他沉静、黯淡的目光,盯着阁楼下踩着吱呀作响的木地板缓步行来的三个人。


  “父亲大人。”



  “HKP7,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灰白头发的的阿赫特布施凌厉的眼神一如从前。


  “您指的是‘遗言’吗?”路弗斯摇头,手悄悄地滑向腰间,他已经触摸到了扳机的地方,“我只想说:对不起,我辜负了您。但是我不会去死,要死也不会死在您的手下。”


  阿赫特布施笑了,双手拄在手杖上。“路弗斯,我待你视如己出,甚至希望你能够达到我一样的高度。毕竟你曾经是一张完完全全的白纸,但是——”


  似乎一阵恍惚,路弗斯有些虚弱地扶住墙壁,弯下腰来,想要减轻站立的负荷,同时却把手探入军靴中。摸到了,他摸到了,父亲给他的备用弹夹,这是他留给自己的保身之物,或许他完全不会想到自己会栽在养子的手里。


  “——你全然不够忠诚,不够坚定,竟然绊在这什么感情旧事里。威廉已经逃脱戒备,雇主现在不停追讨我,你能拿谁的死去还债?”


  “既然你看待我像亲生儿子一样,为什么你每一句话都意图把我推向地狱? 我曾经追随你,是因为你许诺赋予我保护别人的能力,但是在这十年内你一直把我囚禁着,训练成杀人的机器,我早就和那不勒斯断绝了任何联系。从没有,你从没有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待我,竟然是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连自己的妹妹都能杀死!”


  “你在说什么?住嘴!”


  “不是吗?我不就是在那不勒斯的郊野看到你埋尸的人吗,虽然我不知道有何缘由,但是我知道你害怕我告诉周围的人,告诉警察!我的条件就是跟着你,跟着你去成为一个强大的人。但我却浪费了青春去看破一个丑恶的灵魂……


  “我感恩你,可是我也痛恨你!”路弗斯大声怒吼,手下已经进行了装弹上膛的动作,只消一句话的两秒时间——“对不起!”


  倏地,他把枪举起来,如同他以前每一次送人下九泉一样对着他的父亲,扣下了扳机 ,他已经做好准备了。


  弹壳应声落地,分外空灵。


  是空弹。


  是空弹……父亲在他的弹夹里装了空弹!原来阿赫特布施,始终都想置自己于死地。


  阿赫特布施身后两个护卫立刻举起枪想直接解决掉落网的罪犯,这个位高权重的首领却摆手制止,见惯了这样生命的威胁时刻,他已经不再感到担忧了。“路弗斯,你可曾反观你自己,难道不也已经成为了你所痛恨的、像我一样的人了吗?”他看到面色煞白的男孩整个人僵持在阁楼的一角,手上的枪都忘了放下,他继续说:“如此凶狠,如此残酷,你却连自己都不能拯救,为何妄想着去保护别人?”


  路弗斯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转过身去看到那个害怕地跌坐在地上的棕发男孩,他完全像是跌进了残忍的冬季,眼睛里都是一片凝滞的冰河,透着浑浊的河底沙石,漫漫大雪阴沉地把他笼罩。费里西安诺依然是一副脆弱无助的样子,他太好了,又太可怜了,上帝就不该让他碰见这么多黑暗和险恶,而不许他一辈子安稳顺遂的生活,因为总是被路弗斯的出现而搅乱吗?都是他的错,全都是!这种浓重的愧疚感正一下一下抨击着路弗斯的心脏。


  张开手臂,好疼,路弗斯把他的挚友——不,不如说是把他朝思暮念的挚爱紧紧拢在怀里,真切的温暖已经失落了十年,他们都害怕这会化成一缕烟消失在远处无名的空气里。“对不起,费里西安诺,我没能遵守和罗慕路斯老头的约定,去守护你们,躲避掉动乱、饥饿和寒冷……我穷凶恶极,我万恶不赦,我不配爱你,上帝会把我送到地狱去的……”


  费里西安诺终于嚎啕出来,嘴里含糊不清哭喊着什么,哭得一下一下在抽噎更说不清楚话来。路弗斯用虚浮的力气搂紧他,想再仔仔细细听清楚他的声音。


  “吵死了。”阿赫特布施背后的抱怨声是他始料未及的,两个黑衣护卫同时发枪,相拥的人倒在拥挤混乱的阁楼里,巨大的致命的痛苦正蔓延向彼此的全身。路弗斯终于听清楚了,费里气若游丝的那一句:“路易,我原谅你,你要知道……我爱你。”


  他们把最后的目光留给对方,天蓝色的和琥珀色的星球,在宇宙中熄灭了。


  阿赫特布施才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护卫一个把他反手擒住,一个把发烫的枪口压在他太阳穴上。死亡的火药气息距离他实在太近了,甚至令这个老人为之一震。


  “不需要浪费时间了,是打算直接让贤?还是死于意外?”他身边的男人露出了沙漠之鹰的纹身,张扬得毫不掩饰其侵略性。


  想不到,他的性命最终居然掌握在最信任的奴仆们手里,他的无数猜测永远造成的局外无声的冤孽,却给自己打开了潘多拉的罪恶宝盒。


  他的养子和意大利男孩在他面前沉入了长眠,一股悲凉和空落漫上了他疲累的躯壳。



  罗马和安齐奥城之间的公路大道附近有一座私人博物馆,冠以其主人阿赫特布施的姓氏,据说是德国一位商业富豪,退休后来到意大利建造了自己的博物馆,把家里所有的名画藏品都送来到这个被艺术气息熏陶着的国家。


  阿赫特布施断了一只手,因为一场车祸,但这并不可怕,他总是露出慷慨的笑容迎接每一位游客,用流利的意大利语给观众介绍每一幅画的故事。


  只有他自己知道,原本他的左手上纹着的是一把瑞士军刀——那开启了他残酷杀戮的生命的武器,在所有背叛者目光的注视下亲手割断它,意味着从他鲜血淋漓的过去中全身而退。


  博物馆的最里一间展厅只有两幅画,一副是古罗马广场的印象画,笔划令观者触摸到风的流动,阳光的积淀,都朝着画面右侧的模糊的人影席卷而去了,像是飓风深邃的风眼。另一幅画是一副半身像,一个带着黑帽子披着黑衣服的青年,即便瘦挺的脸颊上英气毕露,但眉宇间总有一种未脱的稚气,藏在他纯净的蓝色眼睛里,是一张多么健康迷人的脸庞啊。可惜美中不足的是,画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弹孔模样的洞,堪堪在那画中人心脏的位置。阿赫特布施曾经试图用许多办法去补救,都相当违和,只好留下那个空落在那儿的孔。


  “画家是一个罗马年轻人,很有才华,但是17岁就去世了。”阿赫特布施站在这两副画之前时最沉默寡言,但是总是不忍移开视线。


  游客往往叹息着画家的英年早逝的悲哀,阿赫特布施只是摇摇头,盯着那青年画像的脸庞——这一定是费里西安诺心中十八岁的路易应有的样子,安安稳稳的度过少年时代,没有伤疤,没有锐气,拥有着纯洁善良的心灵,而不是老成重心机的杀手,能够像以前一样在亲人接连过世之后还守护着他,爱着他。谁毁了这样美好的愿望?阿赫特布施单手握紧了拐杖。


  我希望,世界上还有人能够记住他们两个,并且娓娓地传递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情。因为,故事正是从这里开始的。



> 2017年写了 窗了 忘了 找到了


   可惜写得很不好


> 0202神罗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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